2016年前后悄然出現(xiàn)的“劇本殺”游戲,在短短幾年間俘獲了眾多年輕玩家。某生活服務平臺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,截至2020年年底,“劇本殺”線下門店已突破3萬家,劇本殺App在蘋果應用商店游戲免費榜中飆升至第三位,儼然新游戲霸主。
何謂“劇本殺”?它其實是“謀殺之謎(murder mystery game)”的中文譯名,是歐美年輕人喜歡的一種多人角色扮演的推理游戲,具有戲劇和游戲雙重屬性。國內一些綜藝節(jié)目等借鑒“劇本殺”游戲模式設計內容,從而帶動了“劇本殺”在國內的流行。當下國內“劇本殺”風格已呈現(xiàn)多樣化,不過它們擁有共同的敘事框架和底層邏輯,即“謀殺—調查—推理—找出兇手或洗脫嫌疑”,也就是一群玩家圍繞一個案件或事件,分別扮演正派和反派角色,最后玩家們通力合作發(fā)現(xiàn)真兇。這樣的過程稱為“打本”“玩本”“盤本”,一場下來需要4~6小時。
時下的“劇本殺”有線上和線下“打本”兩種方式。線上App提供的劇本大部分免費,少數(shù)精品劇本需要付費,玩家在同一個“房間”以聲音展開角色扮演游戲;線下實體店通常根據(jù)劇本設定布置場景,玩家同處一室,通過語言、表情、談吐、肢體動作等表演故事。不難看出,“劇本殺”集合了90后、00后所喜愛的流行文化樣式,如真人秀、直播、脫口秀、Cosplay(角色扮演)、吐槽大會等,不同的是,“劇本殺”讓普通觀看者搖身一變?yōu)閯∏楸硌菡?,由此帶來全方位、多感官、深度卷入的極致體驗。
從組團選本、研讀劇本到開始表演,“劇本殺”長時間的身心投入、沉浸式的游戲氛圍,觀察、揣摩、討論的玩本過程,本質上是人與人之間一次難得的深度交流溝通。毫不夸張地說,“劇本殺”已成為年輕人擴大社交圈的一種有效媒介。就組團來說,線上“劇本殺”以陌生人為主,線下“劇本殺”則疊加了熟人和陌生人。筆者研究團隊在訪談中發(fā)現(xiàn),年輕人之所以偏愛線下打本,在于這種玩法重新恢復了被互聯(lián)網社交媒體“弱連接”蠶食的線下真實身份的強連接,有助于跳出自己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圈子,結識更多有趣好玩的人,甚至發(fā)展成為好朋友。游戲外玩家的線下聚會活動,也很難讓“獨自打保齡球”的“空巢青年”“免疫”。
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游戲。跳房子、捉迷藏、拼樂高、玩王者榮耀……在眾多游戲類型中,最迷人的莫過于關于身份想象與角色扮演類的游戲。換言之,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“魔鬼”,都不愿意服從現(xiàn)實生活分配給他的角色,都在等待和尋找逾越現(xiàn)實身份的時機。“劇本殺”無疑為當下生活在庸常狀態(tài)的年輕人提供了想象和超越的游戲空間。大量“劇本殺”的故事框架虛構了時空,遮蔽了真實身份,留出肆意想象的游戲空間。這種時空和角色身份的轉換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是解決關系緊張、釋放對峙情緒、獲得內心平衡的一種方法。
在“劇本殺”中,玩家自主挑選角色、發(fā)揮想象力補充和豐富角色的過程,也是逐漸放下自己,進入想象和扮演“他者”的過程。借用弗洛伊德的說法,玩家忘掉“自我”,無懼“超我”,僅留“本我”在場。如此,現(xiàn)實世界的規(guī)范、法則和道德便失去約束力,玩家按游戲的規(guī)則而非現(xiàn)實的規(guī)則,按本能的、快樂的原則而非社會的、道德的原則行事,甚至可以不斷觸碰自我底線,挑戰(zhàn)超我,在游戲空間里安全地享受不被現(xiàn)實世界所允許的奇情幻想。無論是開放式還是封閉式的劇本,都可以讓參與其中的玩家產生更好的游戲和人生體驗。
游戲是人的本能欲望,也是構建完整人格所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?,F(xiàn)代社會快速發(fā)展伴隨著的失控,正在撕裂完整人生,我們不得不面對異化的威脅,因而掙脫束縛,從片面、功利的人回歸完整的人便成為人們需要游戲的重要動因。“劇本殺”為玩家提供了非日常的游戲娛樂空間,沉浸式玩本過程具有釋放壓力、尋覓刺激、獲得愉悅的治愈功效。在游戲提供的充滿想象力的異度空間中,玩家得以擺脫日常羈絆,以“他者”身份體驗天馬行空的多樣人生。玩本作為媒介,也為年輕人創(chuàng)造了深度互動交流和拓展社交關系的可能性。
不過,由于“劇本殺”仍為新興文化娛樂方式,目前處在無序發(fā)展階段,一些隱憂需要特別關注。一方面,“劇本殺”故事設定中通常有兇案發(fā)生,硬核推理的“本格本”中兇手作案手法和作案工具,如毒藥殺人、槍支殺人、密室殺人等都要符合科學性和真實性;“變格本”雖然可以不受真實性約束,但巫術、詛咒、秘方殺人是常見情節(jié),這對年輕人的生命教育將是一種挑戰(zhàn)。另一方面,“劇本殺”充斥著神秘、恐怖、離奇、驚悚元素,也難免暴力、血腥景象,與現(xiàn)實生活如此巨大的反差,容易令年輕人迷失自我,這值得我們關注和警惕。
(作者:馬中紅,系蘇州大學傳媒學院教授、新媒介與青年文化研究中心主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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