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早餐吃紫薯、南瓜、雞肉腸,午餐吃一小碗蕎麥面條、幾顆西蘭花、半截黃瓜,晚餐半截玉米、一顆雞蛋、一顆橙子……”身高170厘米,體重110斤的奕琨計劃在假期減脂,這是她的一日三餐。而這“小心翼翼”的食譜背后藏著的是困擾她10年之久的容貌焦慮。
購買4周量的減肥藥,需要花費左卓兩個月的生活費。盡管知道這樣來自“野路子”的減肥特效藥可能對身體存在巨大危害,但對“竹竿腿”和“A4腰”近乎病態(tài)的追求,還是讓她忍不住下了單。
和奕琨、左卓一樣被容貌焦慮困擾的大學生不在少數(shù)。點開微博話題,搜索關鍵詞“容貌焦慮”,“你有容貌焦慮嗎”“容貌焦慮有多難”“如何解決容貌焦慮”“拒絕容貌焦慮”……等數(shù)十條熱搜話題映入眼簾,相關話題閱讀量總數(shù)超過10億次。
近日,中青校媒面向全國2063名高校學生就容貌焦慮話題展開問卷調查,結果顯示,59.03%的大學生存在一定程度的容貌焦慮。其中,男生(9.09%)中嚴重容貌焦慮的比例比女生(3.94%)更高,而女生(59.67%)中度焦慮的比例高于男生(37.14%)。
容貌焦慮緣何起
華南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副教授遲毓凱介紹,心理學研究發(fā)現(xiàn),女性比男性存在更為嚴重的容貌焦慮。同時,容貌焦慮呈現(xiàn)一定程度的年齡結構分層,“存在容貌焦慮問題的往往是20多歲的年輕人。”部分大學生過于關注自身,以自我為中心,更容易出現(xiàn)容貌焦慮問題,甚至由于容貌焦慮導致社交恐懼等情況出現(xiàn),“比如有大學生因為起痘痘而不敢出門見人。”
中青校媒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大學生對自己的容貌滿意度評分呈現(xiàn)一定差異。55.29%的受訪大學生給自己的容貌打3分,認為自己容貌一般,24.73%對自身容貌較為滿意,打出4分,僅有7.87%表示十分滿意,選擇滿分5分;另有9.66%的受訪者表示不太滿意自己的容貌,2.45%表示非常不滿意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,男生(12.77%)對自己的容貌非常滿意的比例高于女生(6.08%)。
常因長相和身材感到自卑的唐鈺琪表示,只要照鏡子超過1分鐘就能給自己挑出一堆毛病。在她看來,自己身上的許多部位都沒有達到自己的心理預期,“比如說鼻子不夠高,下巴短平,眼睛也是小小的。”唐鈺琪常因這些“不盡如已意”的“毛病”而煩惱,即便是下寢室樓拿外賣,她也要為自己化一個簡單的妝容,“沒有辦法接受素顏的自己。”
中青校媒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自卑心理(53.51%)、普遍流行的單調審美(51.68%)、過于期待他人認可(49.39%)、互相攀比的心理(47.51%)是導致容貌焦慮的主要原因。
就讀于播音專業(yè)的奕琨的顏值可以用“很能打”來形容。小學放學的時候,奕琨是走在最前面、舉著班級牌的女孩;中學運動會上,她是方隊引導員,這樣一個總被推在“舞臺中央”的女孩,卻被容貌焦慮困擾了長達10年之久。只不過,她的焦慮大多源于自己。
小學三年級時,奕琨翻看媽媽的時尚雜志,第一次知道什么是“三庭五眼”。她拿著平時用來算數(shù)的尺子對著自己的臉比劃,“當時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五眼是達標的,但是三庭沒有達到黃金標準。”從小被夸著“漂亮”長大的奕琨第一次意識到,原來自己好像沒有那么完美。
步入中學,被微博抓住眼球的奕琨看到了更大的世界。也因為信息接收途徑變多,見到了更多“漂亮的小姐姐”,自此她的容貌焦慮“只增不減”。剛上大一時,好朋友建議“梨形身材”的奕琨少穿牛仔褲。雖然奕琨十分感謝朋友的建議,但這也讓她的容貌焦慮又添“一道難題”。
作為對自己的身材有著深度焦慮的大三女孩,計劃投身自媒體領域的左卓似乎一直在減肥。“如果你在微博上提問,一位身高165厘米的女生,體重多少才算瘦?他們會告訴你, 85斤。”因為學習和實踐中不時有出鏡的要求,鏡頭往往會將左卓“橫向拉伸”。和網(wǎng)絡上其他“博主”相比,她覺得自己顯得有些臃腫。
遲毓凱坦言,當前不少大學生受到容貌焦慮困擾主要由于三個方面的原因。首先,美即好,這是人的普遍印象。在求職等情況中,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,容貌好會占有一定的優(yōu)勢。其次,當前社交媒介發(fā)達,信息發(fā)展速度飛快,個人對容貌的判斷受到社會大環(huán)境等外界因素的影響逐漸增多。“我們每個人每天接觸大量信息,手機互聯(lián)網(wǎng)信息占用了我們生活中大部分時間。與此同時,互聯(lián)網(wǎng)能隨時隨地將世界上最好看的男性和女性形象呈現(xiàn)在我們面前。面對大量優(yōu)勢形象沖擊,我們往往不自覺地形成主觀印象,認為世界上好看的男性和女性很多,但自己卻不是,甚至會覺得自己不好看,這是潛在的社會比較問題。”
此外,遲毓凱表示,因為醫(yī)學美容的發(fā)展,以及各方面的減肥案例等宣傳,會給人“形象可以通過自我努力加以塑造”的觀念。同時,將容貌與金錢、努力等內容掛鉤,“這樣的話如果一個人不美麗,就暗含著這個人沒錢去美容,懶惰、控制不住食欲,就意味著他意志力薄弱……這樣的營銷暗示更加容易催生人們的容貌焦慮。”
Z世代拯救容貌焦慮“大作戰(zhàn)”
遲毓凱表示,心理學定律顯示,當人們看到漂亮的人時,會不由自主地將美好的品質與其相匹配。這是人對美好事物的認可,也是人性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,大學生對美的適當追求是可以接受的。
學習會計專業(yè)的唐鈺琪知道,自己的容貌焦慮源于自己習慣性與身邊人進行比較,對自身容貌缺陷的過度關注導致了愈發(fā)嚴重的自卑心理。“我會隨身帶著眉筆、口紅等一系列化妝品,方便我隨時補妝。”
除了給自己化妝,唐鈺琪還購買過一些美容項目讓自己“盡快變美”。在朋友的推薦下,她種過睫毛、紋過眉毛、燙染過頭發(fā),但結果都沒有讓她很滿意。“種一次睫毛需要200元左右,但最多只能維持一個月。假睫毛掉落的過程還會讓眼睛很酸澀。”在她看來,這樣的美容項目帶來的“美”僅僅是曇花一現(xiàn),而且性價比低,不久便會被“打回原形”。
中青校媒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48.65%受訪大學生表示會因為容貌焦慮積極護膚、鍛煉身體,同時提升自己的化妝技能,其中,55.25%女生會采取行動,高于男生中的30.17%;17.02%的男生不會采取行動,這一數(shù)據(jù)在女生中僅占5.52%;5.39%受訪者會因容貌焦慮考慮做整形或美容。
今年春節(jié)期間,被容貌焦慮困擾的王洛一在朋友圈“曬”出自己剛做了雙眼皮的照片。“雖然我之前很堅定,因為怕痛所以不會嘗試這類醫(yī)美項目,但是最近看到表妹割了雙眼皮,覺得效果還不錯,所以自己也想試試。”對王洛一來說,只要不傷害到自己的身體,并且父母也同意的情況下,可以接受醫(yī)美項目。“我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爸媽也都支持我去割雙眼皮,于是我更堅定了這個想法,也想看看不一樣的自己。”
與王洛一一樣,日語專業(yè)的大三學生楊蕭穎不久前也做了雙眼皮手術。但與王洛一不同的是,她曾為此與父母發(fā)生過爭吵。“父母想法比較保守,覺得還是純天然的最好。但我和他們說這就是個小手術,沒有太大風險。而且就算他們現(xiàn)在不同意,以后我自己也會去做的。”
平日里,楊蕭穎會到美容院做皮膚清潔護理,讓自己的皮膚狀態(tài)變得更好,醫(yī)療美容對她來說也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,“我認為在不損害身體健康的情況下進行適度的醫(yī)美是沒有問題的,只要自己考慮清楚,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好。”同時,她也會通過一些網(wǎng)絡視頻學習瘦身、化妝、穿搭等技巧,以此來跟上當下社會的審美潮流。但也正是因為如此,盡管自己在外形上已經(jīng)不斷做出改變,她總還是會對自己不夠滿意。楊蕭穎直言,“因為看了太多網(wǎng)紅帥哥美女,所以自己也想變得更符合社會的主流審美。”
隨著大眾對容貌要求的不斷提升,消費市場多元化升級,越來越多的美容、皮膚管理、醫(yī)美項目應運而生。中青校媒通過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受訪大學生中45.95%表示自己可以適當美容,但不接受醫(yī)美項目(女生45.51%,男生47.20%);30.84%表示接受清潔和刷酸等基礎醫(yī)美項目(女生37.36%,男生12.57%);15.27%表示堅決拒絕美容和醫(yī)美項目(女生9.81%,男生30.56%);7.94%受訪者表示能接受各種類型的醫(yī)美項目(女生7.32%,男生9.67%)。
“腹有詩書氣自華”更值得追求
雖然容貌焦慮給不少大學生帶來了困擾,但是,理性仍舊是他們面對容貌焦慮時呈現(xiàn)的首要狀態(tài)。調查結果顯示,91.70%的受訪大學生表示不會因為容貌焦慮采取可能威脅自身健康的行為,如過度減肥、整容等。此外,針對如何緩解容貌焦慮,72.65%的受訪者表示要學會接納自己的不完美;57.38%表示應該善于發(fā)現(xiàn)自身優(yōu)點,正確看待自己;50.31%表示應當尋找自我期望,符合自身期待;45.11%表示應對抗自卑心理,變得更加自信。
為了減少自己的容貌焦慮,奕琨沒少下功夫。“我會用手機的后置鏡頭自拍,拍完仔細看哪個地方不好就會記住。等到下次拍照的時候就會想辦法規(guī)避掉那個問題,比如化妝或者控制表情。”除了學會“揚長避短”,健身、健康餐……各種健康的生活方式一樣沒少,每周三四次的5公里跑,奕琨已經(jīng)堅持了整整3年。
同為播音專業(yè)的陳恩澤對自己的外表也有著嚴格的要求。一年前,他為了參加藝考將體重從160斤減到110斤。每天早上6點鐘從宿舍去到操場跑1公里,之后進行練聲,晚自習結束之后再去操場跑步半小時,日常飲食也多以蔬菜水果為主,這樣的生活,他足足堅持了半年。“我常常一邊跑一邊哭,甚至覺得自己因為外貌條件差就會被世界所拋棄。”回憶起之前的自己,陳恩澤表示“只覺得那樣的自己很可愛”。
現(xiàn)在,左卓正在克服自己的身材焦慮,同時做一些健康、合理的瘦身措施。以前看到類似于“你這么胖就不要穿裙子了”“這么重了還吃啊”的評論,她并沒有勇氣回復,只是默默地躲在寢室被窩里流眼淚。但在越來越多的朋友的鼓勵下,左卓開始慢慢變得自信,視頻的文案和內容也在自己的摸索下變得更加豐富出色,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與支持。左卓很感激周邊人讓她慢慢接納自己的不完美,“我還是會繼續(xù)減肥,但會采取健康的方式,而且不為了任何人,只為了我自己。”
面對容貌焦慮問題,遲毓凱建議大學生,首先應當調整自己對美的認知,正確認識美,了解美也是一把雙刃劍。“容貌對于人與人相處之初時作用較大,但對人與人相處的長久過程,并不能起到?jīng)Q定性作用,并且重要性也會下降。一定程度的容貌焦慮、注重形象無可厚非,屬于正?,F(xiàn)象。但人生的重點不能全部放在容貌上,人生重要的事情還有很多。”其次,年輕人在適當程度上進行美容、醫(yī)美項目可以接受,但這并不是解決人生發(fā)展道路的長久之計,自律的作息、健康的生活方式、得體的衣著妝容都能幫助大學生變得更好。“人的魅力的最終來源并不是美貌。‘腹有詩書氣自華’才應該是大學生更為重要的追求。有幸福感的人并不一定是美麗的人,而是覺得自己美麗的人。”
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奕琨、左卓、唐鈺琪、王洛一為化名)
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見習記者 程思 羅希 實習生 馬玉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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